楊海蒂,小時在蘆溪生活過,現居北京,中國作協會員,《人民文學》編審,兼任文匯出版社“金散文”文叢主編,擔任三毛散文獎、方志敏文學獎、丁玲文學獎(散文獎)審讀委主任,曾任《羊城晚報》“花地”散文排行榜、丁玲文學獎散文獎、“大鵬杯”全國生態文學獎、江西省文化藝術獎暨理論成果獎等評委。著有文學和影視作品多部,作品入選百余種選本、選刊、年鑒、排行榜、教材教輔讀本,被應用于高考和中考試題。獲豐子愷中外散文獎、絲路散文獎、孫犁文學獎、《北京文學》獎等。
名家談創作 ? 楊海蒂:寫作源于心靈的召喚
我與文學的淵源,說來話長,簡而言之吧,根本原因是受家庭影響。我從小就閱讀文學作品,當年高考志愿雖然選報了外語專業,學了國際金融,不過后來我還是轉向了文學,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吧。我的金融界同學虎踞龍盤全國金融系統,涌現出一大批大大小小的行長、總裁、董事長、總經理,下海經商的也賺得盤滿缽滿。我是他們中的另類、異類,讓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。在“效率就是金錢”的商品經濟大潮中,我卻扔掉了旁人眼中的“金飯碗”,考進報社賣文為生,那時候,白天采訪寫新聞稿件,晚上讀書寫文學作品,是我的生活常態。安靜閱讀、沉靜寫作,這就是我最喜愛的生活;捧書之時、執筆之際,我的心靈才會感到真正的愜意。對我來說,在一切的藝術魅力中,文學的魅力最強烈最深刻最雋永。我的寫作,源于內心的召喚。我如饑似渴地讀書——讀政治書以養大氣,讀文學作品以養才氣,讀經、史、傳以陶冶情操。只有大量地閱讀,才能使作品集各家優長、鑄一己風格。我真正的文學創作,是從散文起步的。我對散文情有獨鐘。中國文學的傳統就是詩歌和散文,散文又是中國文學之正宗,對國人而言,能為“文”方為“文人”。我的文字,正如我的人生,而今已追求平淡。我為文,以李漁的高見、劉熙載的高蹈、林語堂的高論為旨歸——“能于淺處見才,方是文章高手”“高韻、深情、堅質、浩氣,缺一不可”“文人稍有高見者,都看不起堆砌辭藻,都漸趨平淡,以平淡為文學最高境界,平淡而有奇思妙想足以運用之,便成天地間至文”。我才疏,卻志大;我奉法國詩人保羅?瓦雷里的話為金科玉律:我的文章,甘愿讓一個讀者讀一千遍,而不愿讓一千個讀者只讀一遍。當代中國散文領域,各式各樣的流派、主張、概念、口號層出不窮,亂花漸欲迷人眼;在我心目中,文章,只有好的和不好的之分。我慢慢地寫,耐心等待,任憑旁人名氣勁升,不管他人大紅大紫,我不急不躁不慌不忙,小碎步朝前行時,靜觀花落笑看云起。想讓自己成為大樹而非花草,根須就要深深地扎入地底。讓我稍感欣慰的是:在題材、內容、風格和寫作手法上,我的作品有著明顯異于他人的獨特性,即有著較高的辨識度。每當完成一篇自我滿意的作品,每當作品受到讀者歡迎,我的幸福感就油然而生。我最大的成就感來自于文學。其實,生存問題解決后,財富的意義很有限,多了反而是枷鎖是累贅,人為之所役所累。人生最大的意義是追求高尚的精神生活,只有精神價值才能永恒,且薪火相傳。賦予生命以更高的價值,是我人生的終極目標。感謝文學,感謝散文,帶給我靈魂的滋養,帶給我豐厚的精神世界,帶給我富有價值的人生。
我去地壇,只為能與他相遇
楊海蒂
永遠忘不了中學時期,我在課堂上偷偷閱讀史鐵生作品《奶奶的星星》的情形,當讀到“奶奶已經死了好多年。她帶大的孫子忘不了她。盡管我現在想起她講的故事,知道那是神話,但到夏天的晚上,我卻時常還像孩子那樣,仰著臉,揣摸哪一顆星星是奶奶的……我慢慢去想奶奶講的那個神話,我慢慢相信,每一個活過的人,都能給后人的路途上添些光亮,也許是一顆巨星,也許是一把火炬,也許只是一支含淚的燭光”這一段時,我淚水開始嘩嘩地流,只好把頭埋得更深,不斷用衣袖拭去淚水。同桌惶恐不安,老師莫名其妙……我也是奶奶帶大的,我的奶奶也這般善良,也這般疼愛我,也被“地主”帽子壓得抬不起頭來。“奶奶已經死了好多年。她帶大的孫女忘不了她。”我抽抽噎噎,念念叨叨, 瘋瘋魔魔。幸好,一向偏愛我的老師,照舊寬容了我。我哭,還因為少女的敏感多情——命運為什么要這樣殘忍地捉弄他?!一個“喜歡體育(足球、籃球、田徑、爬山)、喜歡到荒野里去看看野獸”的男孩子,“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疾了雙腿”,從此再也不能活蹦亂跳了,“無論怎么說,這一招是夠損的。我不信有誰能不驚慌,不哭泣?!彼嗳酰核桓胰チw慕在花叢樹行間漫步的健康人,在小路上打羽毛球的年輕人;他憂傷:腳踩在軟軟的草地上是什么感覺?想走到哪兒就走到哪兒是什么感覺?踢著路邊的石子走是什么感覺?他失望:他曾久久地看著一個身穿病服的老人在草地上踱著方步曬太陽,心想自己只要能這樣就行了就夠了!況且,21歲的他,渴望愛情而愛情正光臨。“一個滿心準備迎接愛情的人,好沒影兒的先迎來了殘疾”,那時候,愛情于他比任何藥物和語言都有效,然而……他這樣寫道。他愛得虛幻,我痛得真實。他曾對中學老師B老師懷有善良心愿:“我甚至暗自希望,學校里最漂亮的那個女老師能嫁給他。”我當時就全是這樣一份心思,暗自希望講臺上這個學校里最漂亮的女老師能嫁給史鐵生。殘疾、失戀,讓史鐵生猛然被命運擊昏了頭,一心以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,他孤憤、悲愴、怨恨,甚至長達10年無法理解命運的安排。“活著,還是死去?”這個哈姆雷特式問題,日日夜夜糾纏著他,年輕的他,心靈的痛苦更勝于肉體的痛苦。“人不懼苦,苦的是找不到生之喜樂。”《圣經》如此教導上帝的子民,給人指點迷津。好在,這個終日在死亡邊緣掙扎的少年,最終沒有被痛苦淹沒,反而被苦難造就著。通過寫作,他找到了生活的出路,找到了精神的征途,找到了生命的尊嚴,也找到了生之喜樂。